一位70多歲男性
坐著輪椅
被看護推進來
我想 應該是失眠而求診吧
 
沒等我問起
他第一句話就跟我說
「我是路過這邊
剛好看到你的診所
就進來了
我是一個上運動神經元出問題的人
也就是俗稱的 “漸凍人”」
 

我停下筆 抬頭看著他
 
「我覺得我這一輩子
從10歲起就變了
10歲以前我是個無憂無慮的人
10歲那年 隨著父親過世
我的世界就變了
我必須回到家幫忙媽媽養雞 餵鴨 作家事
還要照顧其他弟妹
工作之後 壓力更大
我一直不斷的努力 要讓別人更看得起自己」
 
「10年前退休
我想說過田園生活
卻發現手開始使不上力
起初都找不到原因
腳也開始漸漸無力
4年以後
我被診斷出”上運動神經元病變”
我開始無法做我想要的事情
就慢慢變成現在你看到的樣子
 
（突然停住）
「 我覺得我講太多了
醫師你後面還有病人
我不能佔用你太多時間」
 
（期間 看護幫他倒水
因為他手腳都不能動
看護只能慢慢把杯子
放到他的嘴邊
讓他喝下」
 
我請他繼續說下去
 
他後來也告訴我
以前在工作上面的壓力
對政治的不平
以及兒女現在的成就
 
他說
「許多人事間的冷暖 苦樂
他都已經經歷過
也痛過
現在 早就已經「視死如歸」
看破一切
我現在也吃得下 睡得著」
 
我納悶
為什麼看破一切
還會需要來看診？
不是應該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我：
「我看到你有許多遭遇
也一直在辛苦
連退休之後
老天也逐漸奪走了你的身體」
 
「但我沒有看到你放棄
只看到你不斷努力活著」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願意來看診
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
我只感覺到
你給我的幫助
比我能給你的還大
你讓我看到
一直沒有放棄的你」
 
他聽完後
跟我說一句
「您客氣了
我來這裡說說話
心理感覺很好
幫助很大
只是怕佔用你太多時間」
 
我
：「很高興今天你過來
我也學到不少東西」
 
最後
他流下眼淚
看護馬上過來幫他擦乾
他說
：「醫師你不要誤會
這是我年紀大了
常會流淚」
 
我微笑的點點頭
 
（這時候 看護再給他喝水
並幫他擦乾嘴角）
 
個案：
「我現在就是身體不自由
無法做想做的事情
不過你看
還有人服侍我 多好」
 
（我突然感到 一股莫名的哀傷）
 
我：「是否要開幾顆藥 給你備用？」
 
個案：
「我不會吃
也不想要吃
但很謝謝你」
 
我打開診間的門
目送看護推著他離去
 
他突然 要求看護將輪椅迴轉
他看著我 說：「我之後還會再來」
（並給我一個微笑）
 
我很錯愕！
腦筋在想
他...為什麼還要來？
 
他這一輩子
都馬不停蹄努力 拼命
退休之後 還成了「漸凍人」
每天都在迎接自己身體的急速退化
他這麼看的開 這麼堅強
為什麼他還想要過來？
 
他只是想要找個人說說話？
還是在他內心裡
有著潛藏 一直無法說出
對自己這一生的
控訴及哀傷？
 
這或許是
他告訴我
他 還要來的原因吧